朱鹏飞
壹
湘江如一线美丽风景,穿长沙而过,孕育出这片土地上的新生与希望。清朝道光二十年(1840年),罗泽南入读湘江边的城南书院。后来,他为清廷武装注入新血液,被誉之为“湘军之父”。
嘉庆十二年十二月(1808年1月),罗泽南出生在长沙府湘乡县的一户农家。11岁那年,他将所居之地的药房、染房写了一副对联:“生活万家人命,染成五色文章。”12个字,写实又抒怀,不同凡响。罗泽南14岁读《左传》,常自命题,仿其篇法为家人和乡邻作传记,莫不蕴藏战、守、攻、取之谋略。
祖父钟爱罗泽南,抱振兴门庭之厚望,闻其书声“则拈须自喜,饥寒俱忘”。但家境贫困,常吃了上顿没下顿,有时连粥都吃不上。为供其读书,祖父“一布袍亲持入典肆六七次”。乡邻劝罗泽南改习他艺谋生,祖父严辞拒绝:“吾不能以田地贻子孙,独不能以书贻之乎!命应饿死,不读书遂能免耶?”并对罗泽南说:“吾之以汝读书者,欲汝明大义、识纲常,不坠先人清德耳。”
18岁的罗泽南娶妻张氏,开始了应试、教书养家生涯。因未过童子试,教书报酬低微,难以维持家计。在椿树坪教馆时,他将省下来的肴馔点心,步行十多里山路带回家,供祖父食用,恪尽孝道。
为了科举,罗泽南深造于湘乡涟滨书院。婚后数月,他接连失去母亲、兄、嫂三位亲人,留下少不经事的侄儿,不得不中断学业。吃得苦、霸得蛮的罗泽南,一边做塾师,一边寂寞板凳、长夜孤灯相伴,“奔走衣食之余,窃自乘夜读书,冀成先志。所居穷僻,师承无人,萤灯糠火,夜以继日,盖留心词章者有年”。
道光十五年(1835年),旱灾、瘟疫并起。罗泽南长沙应试又落第,黯然回家。半夜,他敲开家门时,妻子张氏嘤嘤啜泣,家中粒米无存。三儿子已去世多日,侄儿病剧,第二天亦去世。张氏悲伤过度,双眼失明、双耳重听。十年间,罗泽南失去了11位亲人,家庭屡遭变故,夫妻疾病缠身,“奇穷至戚,为人世所罕见”。
宋代以来,儒学地域化,形成具有各自学术传统、思想特色的学派。北宋时期,有理学鼻祖周敦颐的濂学、“二程”的洛学、张载的关学;到了南宋,则有朱熹的闽学。经世致用的湖湘学派特立独行,和主流儒学颇有分歧,故科举中湖湘学子表现并不太佳。
次年,湘乡流南塘授徒时,同馆的王安辅引导罗泽南阅读《性理》。《性理》即《性理大全》,编定于明永乐年间,收录有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《通书》,张载《西铭》《正蒙》,邵雍《皇极经世书》,朱熹《易学启蒙》《家札》等著作,是一部程朱理学集成之著作。
罗泽南“究心洛闽之学”,确立理学为治学方向,大彻大悟,与“湘中卧龙”刘蓉(后官至陕西巡抚)谈论《大学》明新之道,刘蓉为之叹服,结为莫逆之交。随后刘蓉闭户读书十年,常与罗泽南书信往来,相互勉励。
研究理学的罗泽南“为文不规时趋俗以求苟得”,“七应童子试不售”。科举不顺的他没怨天尤人,罔顾艰难困苦,屡败屡战。道光十九年(1839年),第八次童子试,府试题“举枉错诸直”。31岁的罗泽南“取古今贤奸进退之故,反复勘论,包熔经史”。考官见之,叹曰:“此奇才也!”遂取冠军。
中了秀才,有了入学城南书院的资格。罗泽南喜极而泣,告慰祖父和母亲的在天之灵:“吾大父及吾母勤苦资读,期望有余,今不得及见之以稍慰也,痛哉!”
贰
城南书院为南宋大儒张栻之父张浚在南门外妙高峰所建的居所,是私家园林,也是书院。张栻和朱熹在此讲学论道,发展了湖湘理学。
长沙这座城市的超凡之处似乎总在不断吸引智者,赓续湖湘文脉。书院采用个别钻研、相互问答、集众讲解相结合的教学方法,研习儒家经籍。山长贺熙龄曾任湖北学政,是经世致用派学者。其教学“诱以义理、经世之学,不专重制艺、帖括”,提倡经世致用,不专注于八股文,引导学生钻研实用科学。
头戴“府试冠军”桂冠的罗泽南,认识了一帮意气相投的同学。他与宁乡的刘典(后官至陕西巡抚)、浏阳的谢景乾共桌凳、同砚墨,和左宗棠更是“两人以志行道德相砥砺,以学问义理共研讨”。
他们读汉宋先儒之书,崇义理之学,穷经而致用;他们登妙高峰,眺看江波岳色,赞潇湘之灵秀;他们讲习讨论,互相激励,间或议论时政来开阔视野。多年后,左宗棠回忆其成长经历:“稍长,从贺侍御师游,寻绎汉宋先遗书,讲求实行,常与罗罗山、丁秩臣为友,亦藉窥正学阶梯,不陷于词章,利禄之俗说。”“罗罗山”即同学间罗泽南的昵称。国家危难时,罗泽南、左宗棠都经世致用,练勇、建军诠释家国情怀。
罗泽南入学城南书院,直接好处是成为生员,这意味着考取了“教师资格证”,有资格去经馆任教,待遇提高,经济状况得到改善。道光二十七年(1847年),又因学政岁试一等,成为廪膳生,由府、州、县按时发给银子和补助生活。
罗泽南赚取了养家糊口的银子,还娶妾周氏。他喜新不厌旧,与结发妻子张氏感情甚笃,为张氏买了“跑胡子”。失明已久、又重听的张氏打“跑胡子”,估计是靠“摸牌”来消磨时光。
城南书院肄业后,罗泽南游学长沙。他拜师访友,以广见识,以开心智。通过刘蓉,结识了精通理学、经世之学的郭嵩焘、郭昆焘兄弟。还不断拓展上流人脉和学问,形成自己师友圈。
在刺史左辉春家授徒时,唐鉴正在长沙家中。他前往问学,得唐鉴赏识,相处甚洽,过从无虚日。
唐鉴乃善化(长沙)人,晚清大名鼎鼎的理学家,提倡经世致用,曾任太常寺卿(掌管宗庙祭祀的长官),正三品。在京时,唐鉴送自著的《畿辅水利》给曾国藩,楷书条幅:“不为圣贤,则为禽兽。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。”曾国藩跟其治学一段时期,学问大有长进。
唐鉴非常器重罗泽南和刘蓉,为其作诗:“乃于众木中,迥欠最高枝。傲霜吾岂敢,相与共扶持。”期望他们成为理学“最高枝”,相互扶持,共卫圣道。
同时,罗泽南与贺长龄也交往密切。贺长龄是贺熙龄之兄,著名经世致用派学者,历任江苏布政使、贵州巡抚、云贵总督,其时为朝廷中湖南籍职位最高官员。
贺长龄爱才,重教育,创办书院,倡办义学,参与编撰相关学著。任江苏布政使时,聘邵阳人魏源为幕僚,请他选辑清朝开国以来有关社会现实问题和经世致用论文,编成《皇朝经世文编》。全书包括军事、财政、公共工程、水利四方面知识,让士子大开眼界,以致续编、三编、四编、五编、补编、新编接踵问世,蔚为大观。
罗泽南关注湖湘士风,发现湖湘士子的“名士派”多慑于外国列强坚船利炮悲观厌世,心向山林,无所作为;“经济派”则多为虚浮骄奢、刚激妄断的寡谋之士,徒务浮事,缺乏救世之手段。他认为空谈误国,实学方可救国,“名士,不体于性天,终为六朝之荒诞;经济,不愿于道德,即是五伯之杂图”。大胆提出:“治国平天下必先格致诚正修齐,始为有本之学,若徒诵于口耳而不先于躬行,是无源之水必不能放乎四海,无根之木必不能营其枝叶也。”
湖湘士子常聚会,交流切磋学问,互相启发促进。后来,左宗棠回忆与罗泽南及其弟子王錱、李续宾等人相会情景:“紫光画阁且迟开,竟羡长沙好秀才。省识旧游如昨日,春风归咏定王台。”
罗泽南治学虽迟,在师友帮助下,坚定不移地学习和实践,历经时间打磨,学问大有长进,逐步形成自己的教育思想、哲学思想。教学、作战余暇,他潜心著述,著有《人极衍义》《周易朱子本义衍言》《姚江学辨》《读孟子札记 》《小学韵语》《西铭讲义》《皇舆要览》《周易附说》等多种。年少凄苦、门庭多故的罗泽南,终于拔俗入圣,成为著述丰厚的大学者。
罗泽南写经世致用,对理学基本范畴、基本命题都作了阐述,详尽、全面、系统而深入,结合现实进行适度发挥。当时,士人眼里,罗泽南理学造诣非常高。刘蓉称其为“湖湘儒者之魁”,为其理学专著《人极衍义》作序时,称颂“有非明季诸儒所能及者”。《西铭讲义序》中,唐鉴称其是“学道为已之古君子也”“造诣精纯,识量宏大”“论学术不让于薛、胡……”其中,薛指明朝的薛瑄,胡指南宋的胡宏,皆是著名的理学家。足以证明罗泽南在唐鉴这位理学大师心中的地位。
担任过湖南国立师范学院教授兼国文系主任的国学大师、教育家,钱锺书之父钱基博先生在《近百年湖南学风》里列举了湖南最有影响的学者,依次为汤鹏、魏源、罗泽南、李续宾、王錱、胡林翼、曾国藩、左宗棠、刘蓉、郭嵩焘、王闿运等十七人。钱氏阐述了他们在顺逆境时对待人生、国家、事业、学问的态度,彰扬了他们的襟怀、谋略和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的精神。罗泽南所占分量很重,钱氏将他和两个弟子单列一章,予以介绍,排胡林翼、曾国藩、左宗棠之前。
崇信程朱理学、广闻博见的大儒李肖聘曾著有《湘学略》云:“兵机万变,儒学至精,真儒戡乱,千载垂声。大儒平乱之效,湘中讲学之风,皆至罗山而大著。”可见,罗泽南在学术上的影响力。
罗泽南有效地推动了理学在晚清的复兴,可以说为“同治中兴”局面的出现出了一把力。
叁
贺长龄临终前,想给幼女找一棵遮风蔽雨的大树。
目标锁定了曾家,但没信心。他曾提携、资助过曾国藩,可此时贺长龄已失势。两年前,被道光问责时,身为礼部侍郎兼兵部侍郎的曾国藩本可在皇帝面前替贺斡旋开脱,但曾没为贺说话。即便贺长龄能够理解曾国藩的冷静旁观,但对亲事却没有把握。
贺长龄把想法跟妻子陈氏及塾师罗泽南说了。他知道罗泽南和曾国藩之间的交情,希望罗能助力结姻。罗泽南不负托付,向曾国藩转达了贺的遗愿。曾国藩没有应允。婉拒理由之一是贺家女儿要比曾纪泽小一岁(当时流行姐弟婚姻),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是,他尊贺为老师,儿子娶老师女儿“辈行不伦”。
不久后,曾态度逆转,同意了。写信要弟弟赶紧为其子曾纪泽(外交家,后接替郭嵩焘出任驻英法公使)操办婚事。贺长龄革职时没伸手相助,曾国藩觉得愧疚,借婚事弥补;还觉得贺家“家教向好”,女儿“必贤”。
曾国藩父亲曾麟书向罗泽南打听,听到“端庄体好,真淑女”后,动了心。老人家慎重起见,又找刘蓉等人打听。都说好,便决定与贺家“择期订盟”。没想到,曾国藩妻子说贺女不是嫡出,是庶出,要悔婚。
曾麟书得知后,大怒,写信谴责儿子:“我家世泽本好,尔宜谨慎守之。况尔前信内,念及藕耕(贺长龄)先生,始与结姻,人人咸知。今又以庶出不对其女,更有何人对?贺氏固难为情,即尔此心何以对藕耕先生于地下?尔寄信于予……”彼时,贺长龄已过世。曾父骂儿子,百年后无颜在地下见贺长龄,回家时也无颜见自己。
被父亲痛责了的曾国藩写信:“嫌贺女庶出之说系一时谬误”,并“自知悔过”“决意对成,以谐佳偶”。曾国藩借口妻子嫌贺女庶出,怕贺家女儿受婆婆气。让弟弟曾国潢委托罗泽南把妻子性情“细告贺家”,求贺家放心。
贺家为挽回面子,要求举行招赘仪式,让曾纪泽去贺家迎亲,住七天后再回湘乡。已是湘军主帅的曾国藩竟然答应了贺家要求。贺长龄女儿终于嫁给了曾纪泽。
曾国藩不是贺氏结姻中唯一可遮风蔽雨的大树,《先人的湖湘:善化贺氏》中,重点介绍了贺氏的四个亲家:唐鉴、吴其濬、左宗棠和曾国藩。说媒,合则时要两情相悦,散时亦能把手言欢,非心思缜密情商高之人干不了。朋友间成人之美,便想到罗泽南。他每每施以援手点化。《左宗棠文集》亦记载:“道光二十六年,长子孝威生,师(贺熙龄)闻喜甚,谓‘宜婿吾女'。师殁,黄雨田、丁叙忠、罗泽南以师遗命告,遂盟婚焉。”
人情练达即文章,罗泽南周旋于这种官宦家族,人际圆融,加上非常熟悉当时的嫁娶礼仪,自然游刃有余。
肆
罗泽南19岁自立门户当私塾先生,从乡里坐馆训蒙,到长沙受聘为达官贵人(贺长龄)的家庭塾师,历27年。
罗泽南注重以德立本,向学生灌输“孝、悌、忠、信”的儒家伦理道德。希望弟子“寿亲以德”、知气养身、吃苦耐劳成就个人。他不同于一般私塾先生,不囿于授文识字作八股,兼授以兵法、时事等。上午讲学,下午操练,是其独特的教学内容和方法。他寓教于乐,常带弟子踏青和外出游玩、吟诗作赋,讲解为人为文道理。他对弟子的影响,不仅在于学问,更多的是提高弟子对家国情怀的兴趣,提升心气和志向,因而,弟子们学到了功名科举以外的很多学问。
罗泽南不是先人教材的传话筒,《罗山教案》《西铭讲义》等都融入了其教育思想。他是身体力行的教育家,认为当时流行的朱熹、刘子澄编的《小学》有价值,但其语句或长或短,参差不齐,不易记诵,不便蒙童学习。便撮其大要,编为韵语,定名为《小学韵语》。后来,戎马倥偬之余一再修订,企望以此“正天下之学术”,达到“正人心”“削平祸乱”之目的。
《小学韵语》首刊于咸丰六年(1856年),2944字,四字一句,四句一换韵,为影响后人启蒙的重要著作。清代学者李新庵原著、陈彝重订的《重订训学良规》说:“子弟四五岁,先教字方,多则三千,少则二千……稍长,教以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》《小学韵语》。”《小学韵语》受热捧,民间有手抄本,甚至有人认为其教育价值超《三字经》。
晚清时期,稚童入学有“破蒙”仪式:给孔圣人像、老师磕头,给同学作揖,塾师再给他们准备一本启蒙书。著名教育家,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次长的马叙伦回忆其“破蒙”情景:“破蒙开始了,撤了香炉烛台,摆上朱笔砚台。一本罗泽南的《小学韵语》是浙江官书局刻的大版,官堆纸印得雪白,铺在桌子左边……王先生指着《小学韵语》开首四句‘教人之道,首重发蒙。蒙以养正,是曰圣功’叫我随他的声音念。教不到三遍,我就自己会念了。我的父亲自然笑开了脸,王先生也向父亲叫恭喜。以后就是父亲教我了,当然继续读完这本《小学韵语》……”
百多年后的今天,孔夫子二手书网店上,能搜到文物级别的《小学韵语》;也能搜到“儿童国学教化经典阅读”的现代版《小学韵语》。
在双峰书院时,罗泽南跟随孝廉出身、声望颇高的主讲陈达卿学习。陈达卿颇为器重他,道光十六年(1836年),请他到流南塘自家的陈氏族学尚友山房做主讲。
道光二十四年(1844年),曾国华、曾国荃在城南书院读书,又附课于正在湖南头号乡绅贺修龄家做塾师的罗泽南处。曾国藩致信两弟弟:“六弟、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,罗罗山兄附课甚好……罗山兄甚为刘霞仙(刘蓉)、欧阳晓岑所推服……”心气高傲的曾国藩都称好罗泽南。
贺长龄亦请罗泽南给儿子当塾师,临终前“遗命其子延为师”,即叮嘱儿子让罗泽南继续做他老师。第二年,罗泽南仍“馆贺宅”,直到太平军北上湖南,湘乡县令召其团练才离开。贺长龄、贺修龄、贺熙龄是兄弟,罗泽南又将塾馆开到了老师家。
罗泽南设馆四方,讲经世致用,畅程朱理学,培养了大批人才,俨然一代名师。或许没有太平军起事,他将以名儒名师终老湖湘。
伍
罗泽南处则以道善其身而为醇儒,出则以道济天下而为王佐。他心怀天下,抱鸿鹄之志,受魏源《海国图志》影响,研究地理、绘制地图、编著《皇舆要览》。
《皇舆要览》为地理著作,资料丰富而专业,涉及水利、财政、军事等内容,又以水利和军事为重点;编辑了全国山川形势,涉及监漕水利,绘制涵盖山脉、河川的地形图;还言及外藩及远海形势,“穷阴阳之变,旁及州域形势”,堪称湖湘经世学派学以致用的代表作。
罗泽南对时局精准判断,预感危机逼近。《皇舆要览》云:“曰塞防,曰海防,曰番防,曰蛮防,患之在边地者也,其不在边地而在腹地者,肘腋之间,恒为祸机之所伏,防之不密,遂有发而不可遏之势。”强调在各省边界险要地区布防,“一隅有事,数省悉惊”。太平军、捻军和西南、西北少数民族的起事,就是在各省边界的山区建立武装和营地,遥相呼应,印证了该书价值。
罗泽南认为一旦内部崩溃,外患便会乘虚而入,后果不可收拾。《皇舆要览》有先见之明,论及海防,对海外诸国虎视眈眈表示担忧;对澳门、台湾等地高度关注,并设计出扼守交通要道、禁止粮食出口、取消小艇等对策。
著述时,罗泽南对山川河流了如指掌,国境之内主要地形地貌悉数牢记于心,为后来湘军大到攻取武汉沿江东下的战略构想,小到具体的战斗部署均提供了极大帮助。该书还有统领全局的战略意识,后来“弃赣援鄂”堪称统揽全局的战略大手笔。《清史稿》高度评价:“泽南救鄂一事大局所关……此大将风规。”
每带兵到新地方,罗泽南都会先登高鸟瞰全貌,选择合适地方安营扎寨。时间充裕的话,绘制军事地图,以便指挥战斗。这点影响到他弟子和湘军将领。其得意门生王錱学以致用:临战前,召集各营官畅论军情、地势。取出地图分发,令大家各抒己见,最后总结定计,将议定内容写于纸上,各执一份。次日战罢,有与此议不符者,虽有功亦必加罚。另一得意门生李续宾也非常重视地图作用,勤习地形堪舆学,“摹绘地图九百余纸”,从军后,不断增加,“共图一千四百五十一幅”,得了老师真传。
陆
世事洞明,罗泽南刚写完《皇舆要览》,太平天国起事,入湘的脚步越来越近。湘乡知县朱孙诒急于物色能人来主持全县团练事宜。
罗泽南是孝廉方正、理学大儒,又常年在省城见世面,在士绅中具有号召力。于是知县檄诏其回乡,与其大弟子王錱、刘蓉一起组织团练。王錱早前已开办过团练,但其号召力不强,大家都躲得远远的,“莫不掩耳而走”。
满腹经纶、熟读兵书的罗泽南亦渴望迸发火花,一试身手。他桃李满天下,县城登高一呼,门生故旧应者云集。在湘乡勇的组建过程中,罗泽南的威望和凝聚力是难以替代的,很快打开了局面。
面对虎狼之师的太平军,罗泽南知道不能应付了事,湘乡团练须有创造性发展。他运用戚继光兵法对团勇进行正规编组和训练,建立具有强大战斗力的营制;伴之以灌输伦理纲常说教,以理治军,上下思想统一,团结一致,“纪律肃然”。
罗泽南推出理学治军,从一开始就注重文化和思想建设,独特的军营文化,成为战胜太平军的制胜法宝。
乱世时,经世致用之学有了广阔天地。湘乡勇组建开始,便遵循兵归将选、兵为将有的原则,任用文人领兵、招募山农为勇丁的模式。勇丁大小头目都有亲谊关系,彼此间形成荣枯与共、生死相关的纽带。唐鉴曾诗云:“乡间子弟同肝胆,腹里诗书作斧斨。”
太平军攻长沙未克、撤围北上后,湖南巡抚张亮基奏保罗泽南以训导归部铨选,标志着罗泽南进入了清朝官员序列。随后,又檄调湘乡团勇千人来防守省城,罗泽南等人奉命率勇前往。
太平天国肇举之初,唐鉴便向咸丰帝指出了形势严峻,可清廷把它看成一般会党起义。鉴于江忠源的楚勇蓑衣渡获胜及保卫长沙成功,唐鉴建议咸丰帝组建团练,力荐曾国藩为湖南团练大臣,并以一生名望担保其必可成大事。
母丧丁忧在家的曾国藩,接到皇上圣旨:“……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、搜查土匪诸事务。伊必尽力,不负委任。钦此!”曾国藩奉旨来到长沙,开办“湖南审案局”,任帮办团练大臣。
曾国藩深知八旗军、绿营军早已腐败不堪,拟创建万众一心、生死相顾、顽强作战意志、高超作战技能、听从指挥的新军,与罗泽南不谋而合。并委以罗泽南统率中营重任,一起制订了湘军营制数十条。罗泽南配合曾国藩,圆满完成了湘军由团练向正规军队的转化。郭嵩焘后来回忆说:“曾文正公初募湘军,专依罗泽南、王錱。”
奔腾着湖湘儿女热血与豪情的湘江,一路北上,奔大海而去。曾国藩依靠湘军维护了清廷的正统,功莫大焉。
咸丰四年(1854年)六月,罗泽南和塔齐布一起进攻岳州(岳阳),接连击退太平军多处大营,从此,湘军的威名开始远播。不久,湘军进攻武昌,罗泽南为之绘制图纸并进献方略。按照罗的思路,曾国藩将湘军排列巨炮面向长江内外,分为水陆两路。罗泽南率军队直趋花园,太平军依凭木城向湘军发炮。湘军士兵蛇行前进,逼近太平军的营垒,分兵夺取太平军的船舶。次日,罗泽南又攻破了鲇鱼套的太平军大营,太平军夜里弃城而走。武昌、汉阳二城都被恢复,此时距曾国藩的会攻武汉会议仅仅七天。
因屡立战功,罗泽南官至道员、布政使、按察使衔,赠巡抚。读书人带兵打仗,历史上少见。后来成为湘军著名将领的王錱、李续宾、李续宜、李杏春、蒋益澧、刘腾鸿、杨昌浚、曾国华、曾国荃都是罗泽南的高足。其弟子中,成为巡抚、总督、提督、总兵级别的高官近十人,为历史上“书生领兵”的一大景观。私塾先生培养了如此多的栋梁之才,综观历朝历代,屈指可数,难出其右。
罗泽南从戎三年有余,历大小200百余战,以克复武昌名震天下,最终因飞炮击中左额,殒于武昌城下。临终前,他忧世难忘天下事,索笔仰卧书曰:“愿天再生几个好人,补偏救弊”“乱极时站得定,才是有用之学”。
身为儒生的罗泽南创立湘军,为湖湘文化之经世致用浓墨重彩地找到了最好的解释。因其早殁,“理学醇儒”之名为“湘军名将”之盛名所掩,其实他在学术上影响并不亚于军事。曾国藩在《忠节公神道碑铭》中为其说了句公道话:“朝野叹仰,以为名将,而不知其平生志事裕于学者久矣。”
罗泽南战死后,胡林翼为其挽联:“百战著奇勋,宗岳以还谁敌手;六经承道统,程朱而后此纯儒。”唐鉴为他的专祠题联:“主耳忘身,国耳忘家,大忠必有大节;智者不惑,仁者不惧,名将本出名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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